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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G】《去他媽的自尊》03

Written by ImogenGotDru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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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案件part1

 

    隔天甚至比第一天還要糟糕。

    蓋文準時在早上八點半抵達警局，那仿生人就坐在自己該死的位子上。蓋文光靠此番景象就可以肯定，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絕對會是個夢魘。這可是警探的直覺。

    RK900沒有提起前一天早晨的事情，僅僅是向他說了聲早安。但蓋文發誓，對方的表情裡藏著幾不可見的自我滿足。

    他們一同瀏覽過案件檔案，向福勒簡報，然後在中午時驅車前往莉蒂亞．格魯夫斯的家。

    蓋文縮著肩膀，過度意識到副駕駛座中仿生人的存在。對方的注意力似乎並不在他身上；它雙手平放於大腿，目光直直朝擋風玻璃外投去。但蓋文對於它的每一個動作、還有自己的每一個動作都神經兮兮的。不管是他太早放開踏板、還是其它行駛間必須修正的錯誤。他發誓可以感覺到對方正無聲地批判他。

    他們又度過了寂靜無聲的十五分鐘。蓋文再也受不了了。

    「想說什麼就說，混帳。」

    它轉過頭來。「而我此時應該說出什麼呢，警探？」

    「你他媽自己心裡清楚。覺得我是個糟糕的駕駛，是吧？認為你可以做得更好？我可以感覺到你就在那邊批評我——」

    「恰恰相反，」它平靜地打斷了他。「你的駕駛技術完全沒有問題。你總是正確地打出燈號，並在行駛中與其餘車輛保持適當安全距離。沒有什麼地方是我能夠提出怨言的。」

    蓋文閉上嘴巴，天知道他有多希望自己從來就沒開口。把現在看來明顯只存在於自己腦子裡的妄想說出來，他簡直不能夠再更白痴。但蓋文不知怎麼著，卻因為仿生人毫無批判之意的表現而大大鬆了口氣，他的肩膀和握在方向盤上的手不再緊繃。

    「得知你的駕駛技術並不如脾氣那般暴躁而魯莽，實是令人安心。不然，我們應該早在幾個紅綠燈前就出車禍了。」

    當他們到達拉法葉大道的時候，蓋文已經用盡吃奶的力氣來阻止自己別把那個仿生人沾沾自喜的臉砸進擋風玻璃之中。

    他把車停在門牌十六號的外頭，環顧四週。這是個高檔社區；就是那種住著律師、醫生、藝術家和他們被寵壞的鼻涕蟲小孩的地方。每間屋子都被俗氣而浮華的門欄圍繞隔開。這些巨大寬闊的宅邸有著紅色屋頂、漆成奶油色或米黃色的外牆，前院還各自擁有漂亮的小花園，路的兩邊以楓樹做為行道樹整齊排列，延伸至蓋文看不見的兩端。

    他討厭這種地方，總讓他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又太過渺小。讓他覺得自己不夠好。就像待在完美無瑕、從不犯錯的仿生人身邊是一樣的，自己永遠都不夠好。

    「現在，警探。」RK900踏出車外，充滿長腿人士才有的優雅，它一面掃視整個區域，一面整理自己的袖口。「如報告上所說，莉蒂亞．格魯夫斯近期才因一次與仿生人的接觸而受到心理創傷，我相信讓你來詢問她會是最好的。進行人類與人類的互動。你認為自己能否勝任？」

    他認為自己能否——？「幹，別對我要怎麼工作出主意，你個鐵罐。你該慶幸我別無選擇，不然我早他媽把你扔在局裡了！」

    聞言，仿生人只是不輕不重的低哼一聲，那聲音卻讓蓋文如墜冰窖。「然而，你的脾氣可能是個問題，」它思忖著，幾乎是在和它自己說話。「或許由我來詢問格魯夫斯女士才是最好的抉擇。」

    「去你媽的！」蓋文在來得及拉住自己之前就罵出口了。他這樣只不過是在證明那個狗娘養的塑料的論點而已。「閉上你的鳥嘴，讓我好好做事。敢說任何一個字我他媽就把你拆成碎片再送回局裡。」

    「你的脾氣，警探。」RK900涼涼的說，看著蓋文氣憤地往門牌十六號的大門走去。「我們可不能再讓那可憐的女士受創了。」

    蓋文按下對講機通話鍵時有點用力過猛。不過隨著大門滑開，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邁步來到前門。他抬手抓上門環敲了敲，靜靜等待，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直到莉蒂亞．格魯夫斯開了門。

    白人，約五點八吋（172到173公分）高，紅髮，向後梳成緊繃的高馬尾，穿著綠色的裙裝，脖子上還戴著串珍珠項鍊。蓋文自己則穿著陳舊的皮革外套和鞋子，對比起來就像隻過街老鼠。他每次跟這種人打交道都會有些彆扭，但近年來這種情緒早就沒法對他有什麼影響了。他很快的打起精神。

    「女士，我是李德警探，底特律警局。」蓋文舉起警徽當作招呼。警察做久了，比起禮節，這舉動更多的是肌肉記憶。「關於上周末發生的事件，我有些問題必須向您請教，對案件進行了解。介意我們進去談嗎？」

    「好的，當然。快快進來，警探。」格魯夫斯女士有些擔憂地向蓋文身後的同伴望了一眼，才示意他們進門。「福勒隊長和我提過今天會有訪客。從警局到這兒的車程可有好一段距離，謝謝你們願意前來。」

    「不成問題，女士。」蓋文打量了一下屋內的情況。就如他預期的；富饒之家，鍍金的樓梯扶手、昂貴的裝飾品、大理石地板。她是這個家的經濟命脈。工作狂，膝下無子。格魯夫斯女士的手上雖有婚戒，卻沒有見到其配偶的身影。

    「要喝杯咖啡嗎，警探？」

    「不用，謝謝。」蓋文回應道，跟隨對方來到房屋內部，進入生活起居空間。「您看上去……呃，很快就把屋子重新修繕完畢了。」

    「是呀，嗯，我的鄰居是個維修工。他能修好大部分的東西；窗戶，茶桌，櫃子。不過窗簾和大部分的瓷器都只能換掉。」格魯夫斯女士語帶苦悶，「那些東西是沒辦法修理的。」

    根據案件筆錄，此次襲擊來得又快又猛，屋內廚房的毀損尤其嚴重。這維修工可真厲害哈，蓋文默默想道，凝視著這片完好無損的開放空間。這裡甚至沒有破壞痕跡，一切井然有序。

    蓋文在鋪著白色皮革的沙發上坐下，坐墊觸感超他媽硬。他注意到RK900留在靠近走廊的牆邊，跟他們倆拉開一段距離。聰明，蓋文必須得承認。這距離夠近，能夠觀察格魯夫斯女士的反應和回答，也同時夠遠，不會干涉詢問進行。

    「在開始前，我能不能問一句？警探，」格魯夫斯女士猶豫地往仿生人的方向瞥去。「你一定要帶著……那個嗎？它不能，我不知道，在外面等著就好？」

    「抱歉，女士。這是標準程序，現在所有涉及仿生人的案件都要如此，它得留下。」蓋文答道，但更多的是因為他直覺那個該死的東西會拒絕離開，而不是什麼好好走行政程序的需求。「它不會打擾我們的。」他說。

    「拜託，就當我不在這兒吧。」RK900的口氣禮貌得不可理喻，不過蓋文可不會被騙。它望向他，眼底鋒芒閃現。「李德警探處理案件的能力相當卓越，我能保證。」

    混蛋。

    格魯夫斯女士似乎滿意了。「那好吧，警探。還有什麼地方，是我在第一次筆錄中說得不夠清楚的嗎？」

    蓋文動手翻閱自己的筆記本，向後門投去一瞥。「您說仿生人是從那邊闖進來的，女士，但趕到現場的警員沒辦法提取到任何強行闖入的跡證。」

    「這不可能呀，」格魯夫斯女士滿臉不敢置信：「鎖都被弄壞了，連用都沒辦法用！我被迫換了把新鎖。」

    「沒錯，那道鎖是被破壞了，但門頂上的門栓，」蓋文向上指了指。那東西看著雖然像個劇場道具，細緻繁複，還為了配合樓梯扶手漆成金色，但顯然狀況良好。「我們同仁到場時，這扇門是從內部完全鎖上、拴上的。就算那個仿生人成功撬開或破壞大鎖，上頭的栓子也完全可以阻止它闖進屋內，至少不可能在不製造噪音的情況下進入。它從這裡進入，而您卻沒有注意到的可能性實在不高。」

    「喔。喔，我懂了。但我發誓……我發誓它分明就是從這兒進來的。這是唯一的可能了。」

    「還有沒有其他您能想到的路線，女士？有沒有窗戶沒關，或其他可以利用的門？它搞不好是從樓上來的，」蓋文提出可能性。「畢竟仿生人不必考慮高度問題。」

    格魯夫斯女士嚙咬著下唇不放，雙手糾結在一起。她很緊張，一觸即發。她要不是心理嚴重受創，就是在隱瞞些什麼。

    「不，」她最後答道，「沒有，我想不到任何其它可以進來的路線了，警探。它鐵定是從後門闖進來的。當時我在做晚餐，把電視開得挺大聲的，所以非常有……非常有可能我就是沒聽見它進來。」

    蓋文一點也沒被說服。他繼續發問——

    格魯夫斯女士認不認得闖入的仿生人：她認得。它屬於她的前夫；是一台ST300型女性仿生人，家管與秘書，但當員警前往格魯夫斯先生的工作地點詢問時，並沒有查到關於那台仿生人的下落，也沒有任何關於它的資訊。

    格魯夫斯女士是否知道為什麼它要攻擊她：她猜測可能是在他們離婚後，對方的軟體出錯，情緒因此不穩。情緒衝擊，蓋文想著，記起康納五個月前在審問歐提茲的仿生人時說過的話。

    仿生人在展開攻擊之前有沒有試圖要和她對話，還是直接撲上來：她一進入它的視線範圍便被襲擊了，格魯夫斯女士則抄起廚房裡的器具自衛，手臂上仍然被割出一道傷痕；長度跨越整條前臂，不過並不深，蓋文不認為那東西會留疤。她顯然成功逼退了仿生人，搞得對方最後只能逃跑。

    蓋文向她謝過之後，便和RK900一起準備回到車上。這個故事他並不買帳。

    「她在撒謊。」

    RK900揚起一邊的眉。

    「怎樣，你他媽看不出來啊？」蓋文黑著臉怒瞪對方：「你不覺得這半小時以來她的表現簡直太可笑了嗎？她在說謊，」他堅定地重複一次，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不管是她的故事，還是這該死的事件，都比她媽的夏日陽光還蒼白，前後完全不連貫。她有事沒告訴我們。」

    RK900低低應了一聲，滑進副駕駛座。「令人驚艷。我還以為你看不出來。我很訝異，我錯得離譜，真是太美妙了。」

    蓋文愣愣地看著它。「啥？」

    它的嘴角翹起一個弧度，不過眼裡毫無笑意。「審訊全程，格魯夫斯女士的心率皆明顯高於適當值。當你提出問題時，她常在回答之前向左瞥去；是典型的說謊跡證。若人們看向右方，則代表他們在重新回憶；看向左方，則極有可能是在構築謊言。你對於後門的看法也是正確的，」它繼續說道。「一旦門栓鎖上，仿生人能從後門闖入、而不引起格魯夫斯女士注意的機率便微乎其微；即使它真的成功了，格魯夫斯女士也應有足夠時間逃離廚房，避免手上那道傷口的形成。」

    蓋文點點頭，逐漸把線索拼湊起來。「但那把鎖，」他回憶著，「那鎖的確壞了，從外部被破壞的。看上去是如此。所以到底……」蓋文頓了頓，靈光一閃：「莫非破壞門鎖的不是仿生人，莫非——」

    「是格魯夫斯女士自行破壞門鎖，意圖誤導我們。」RK900替他說完。「相當敏銳，觀察入微，警探。」

    「可是她為什麼要……」蓋文的聲音小了下去。繼續推理是沒有意義的，手頭上的資訊太少了。他們需要更多訊息，更多證據，還有一張她前夫住處的搜查令。

    「那麼，那仿生人到底是怎麼進到屋裡的呢？」蓋文在能阻止自己以前就脫口而出；成為警探的副作用就是這樣。

    「這就是真正的問題所在了。」RK900回應道，視線掃過格魯夫斯女士的房子。不一會兒，它又轉頭將注意力放回蓋文身上。「你所問的問題都切中要點，李德警探。我必須承認，我真的非常驚豔，」它再度強調。「從你在警局的行為，與我從RK800和安德森副隊長那邊打聽到的訊息，我未能預見你是個如此有能力的警探。」

    蓋文開車回到局裡，開得又快又急又生氣，還幾乎不打燈號。他很確定自己這輩子的心情沒這麼糟過；而當他每次看到身旁的仿生人那張極其自負而狂妄的蠢臉時，他的心情只會再次刷新下限。

    另一方面，如果他凝視它太久的話，蓋文心裡某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落，會因此迴盪起它的聲音，說著什麼驚艷和美妙和觀察入微。

    一抹潮紅爬上他的後頸，始終無法退去。